21 依靠 

　　“检查就不必了。”李局长淡然地笑了笑，“上周我刚拿到检查报告。”

　　“爸……？”李熏然怔怔望着李局长。

　　“报告等会儿看吧。”李局长拍拍李熏然的手背，“我们先吃饭。”

　　父亲的表现越平常，李熏然就越害怕，心底里那些不好的想法似乎已经从侧面得以证实，李熏然说什么都吃不下了。

　　饭后，李局长从房间里拿出了装着检查报告的牛皮纸袋，李熏然端坐在沙发上，脊背挺直，他儿时被父亲训斥的时候态度都不如现在端正，当父亲的看在眼里，叹了口气。

　　“熏然，是要我告诉你结果还是你自己看？”李局长问。

　　李熏然抬头望着已不再年轻的父亲半晌，又把视线移到那个纸袋上，犹豫着说：“还是……我自己看吧。”

　　李局长将纸袋递给李熏然，自己则在儿子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烟瘾挺大，可在孩子面前从不点烟，二十九年如一日的坚持。

　　接过牛皮袋的李熏然指尖发颤，好不容易才将检查报告从里边倒出来。其实公安局每年都有组织全体在职人员体检，可定点医院一直都是第一医院，而这份报告是温宁的。

　　“之前就觉得不太舒服，上星期就近做的检查。”李局长解释道。

　　“我先看看……”李熏然翻开检查报告，上边的数据和图片很多，李熏然觉得看不真切，而其中的病理报告单上写的诊断结果，所有的字和符号他都认得，可连在一起却让李熏然无法理解。

　　李局长见他盯着病理报告单许久不吭声，也沉默着。

　　“爸……我看不太懂。”李熏然一股脑地将检查报告塞回纸袋里，好像拿着个烫手山芋似的，将它丢到了一边。

　　“你啊，”李局长望着李熏然的眼神是慈爱的，“什么叫做‘处变不惊’忘记啦？”

　　“面对犯罪分子要镇定、处变不惊。”李熏然反驳道，“可您是犯罪分子吗？”

　　“还能拿你老子寻开心，好小子。”李局长笑着说。

　　李熏然攥了攥裤子，指节青白，他低着头说：“我不相信，一定是误诊……明天、明天我们去第一医院，我已经跟凌远说好了的。”

　　“你这一口一个误诊，不讲证据。”李局长教导他，“工作的时候不能这样。”

　　“可是，我怎么能……你让我怎么接受。”李熏然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的确是肝癌。”李局长心疼自己的孩子，但在李熏然逃避现实的时候，他还是得狠心击碎儿子的最后一点幻想，“已经确诊了。”

　　李熏然没说话，或者说，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喉头上下滚动着，忍得辛苦。

　　“不许哭，别让我看到你掉眼泪。”李局长说。

　　李熏然也很硬气，愣是把含在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父子俩面对面沉默着，李熏然形肖似母，既英俊又漂亮，但性格倒是和李局长很像。他小时候偶尔淘气，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个值得父亲骄傲的好孩子，到现在也是如此。

　　他有这么个当局长的爹，可从警校毕业到成为新市刑警队最年轻的副队长，所有荣誉都是凭他自己的努力甚至鲜血换来的。他们父子的刚正决定了他们只能以最正确但艰难的方式走到现在的职位上，“凭关系”这三个字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字典里。

　　李副队花费了很长的时间用来平复情绪，可一要开口说话还是十分辛苦：“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我去收拾一下。”

　　“大晚上的去挂急诊？”李局长说，“浪费公共资源。”

　　刚要站起来的李熏然只好又坐下来：“那您说怎么办？”

　　“明天我会和你再去医院检查一次，征求医生的意见。”李局长全然不像一个身患绝症的人，他足够冷静，也很有条理，“我不能马上离开工作岗位，还有很多工作需要交接。”

　　“我现在真恨不得……病了的人是我。”李熏然说。

　　“不理智，不客观。”李局长很没办法地摇摇头，“这种话我可不想听到第二次。”

　　李熏然望着自己的父亲，再一次说不出话来。

　　“熏然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这些当父母的，不可能陪孩子一辈子，再舍不得也有这么一天，或早或晚的事情罢了。”李局长开导着自己的孩子，“但对父母而言，没有什么比失去孩子更痛苦的事情了。”

　　李熏然无法反驳父亲的话，只能沉默地点点头。

　　父子二人就这个话题聊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李局长没有记错，他们父子俩上一次促膝长谈还是在李熏然调进刑警队的前一个晚上，没想到一晃就过了这么多年。

　　李局长当警察近四十年，对于生死之事早已看得很淡，只是想到要离开唯一的孩子，还是十分不舍。

　　只求真到了那一天，李熏然能接受现实就好。

　　

　　李熏然有很多话想和父亲说，但李局长后来实在精神不济，回卧室休息了，之前再三保证第二天会和李熏然到医院做一次更为细致的检查。

　　李局长睡着后，李熏然轻轻关上父亲卧室的房门。自己则去餐厅收拾起碗筷，他脑袋木得厉害，耳朵也嗡嗡作响，两个碗三个盘子足足洗了二十分钟才收拾妥当，还差点摔了一个，只是身体条件反射快过大脑的反应速度，下意识又接住了那个滑落的盘子。

　　整理好碗筷后，李熏然拿着抹布回到餐厅，把那张他们父子俩用了二十多年的餐桌擦了又擦，这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几乎放空了，肢体动作也可以用机械来形容。等做完这一切，他潦草地洗了个澡，回自己的房间前，李熏然在父亲卧室门口伫立良久，最终还是没有再去打扰。

　　当年母亲去世的时候，李熏然太小，还不明白死亡是怎么一回事，父亲只是告诉他，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等他再大一些，虽然还时常想念脑海里那个模糊的影子，可失去亲人的痛苦并不算特别强烈。而父亲是他唯一的血亲、是他的榜样、他的灯塔，李熏然无法想象没有父亲的生活，于是对父亲身患癌症这个事实十分抵触。

　　李熏然没有开灯，路灯黯淡的光线透过窗帘照进屋里，但这并不妨碍他陷入纷乱的思绪中去。李熏然抱着毯子蜷在床上，屋里的空调温度打得很低，他觉得有点冷，可完全不想动弹，就像有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他的身上似的。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李熏然感觉自己再这么下去肯定会疯掉，而他现在能够求助的人，只有凌远。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又从裤子口袋翻出了手机，摁亮一看，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这时的李熏然已经无暇顾及这通电话会不会扰人清梦，只想快一些，快一些听到凌远的声音，仅此而已。

　　电话刚拨出去没几秒，那一头的凌远就已经接了起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熏然，怎么了？”凌远的声音平稳和缓，略微透着些疲惫，不像刚被这通电话吵醒，倒像是一直在等它。

　　在听到恋人的声音前，李熏然只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这让他觉得很懵。可在凌远接电话后，由父亲重病而来的恐惧、不安以及委屈就像山洪暴发般一发不可收拾，原先强忍着的眼泪再也憋不住，瞬间模糊了李熏然的视线，盈满眼眶。

　　李熏然几乎要喘不过气，想说句话都是奢望。

　　电话那一头的凌远一开始只听到李熏然混乱而粗重的呼吸，没多久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抽噎，他立刻猜到大概是李局长跟李熏然说了什么，八成是病情不太乐观。

　　“我现在就过来找你。”凌远说着从衣橱里翻出一套衣服来，“等我，电话别挂。”

　　李熏然傻乎乎地捧着手机点点头，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凌远看不见他的肢体动作。他能够听见凌远进电梯、发动汽车的声音，期间谁也没说话，但只是这样，也让李熏然感到安定了些，好似溺水者突然抓到了一根浮木。

　　从凌远家到李熏然家，几乎要跨越整个新市市区，即使凌晨交通十分通畅，凌远还是花了四十多分钟才到达。

　　而这时候，李熏然已经握着手机，在楼梯口等着了。他下楼的时候是那样急，穿着睡衣，脚下的两只拖鞋颜色不太一样，不是同一双。这是凌远第一次见到李熏然失魂落魄到这般田地，心都要揪在一起了。

　　“熏然！”凌远下车叫了李熏然一声。

　　李熏然看到他，像一只在街道上迷路了的宠物犬终于见到了主人那样，慌慌张张的朝着凌远跑过来，径直撞进了凌远怀里。

　　“我爸……是肝癌。”李熏然艰难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嘴里挤出来的，说完他把脑袋抵在凌远的肩膀上，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凌远听见“肝癌”两个字悚然一惊，他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拥着李熏然，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李熏然哭了很久，直到嗓子沙哑得几乎要发不出声音，眼睛也肿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凌远，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着说：“你的衣服都被我蹭糟了。”

　　“没什么的。”凌远拍拍他，“你父亲……是怎么一回事？”

　　李熏然这才断断续续地说起晚上发生的事情，对于父亲的病情，他毕竟不是医生，记不住重点，只记住了结论。凌远只能让他把诊断书拿下来自己看。

　　凌远和李熏然一同坐在车后座，车子没熄火，空调还打着，温度很舒适。凌远翻看着检查报告，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李熏然紧张兮兮地望着他，时不时打一个嗝，看起来非常可怜。

　　“明天早上过来吧，我会安排好。”凌远将报告塞回袋子里，并没有确切地告诉李熏然他父亲的病情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哥……现在医学这么先进，癌症是不是也能治好？”李熏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巴巴地问凌远。

　　“这个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抛开病情轻重谈治愈几率是不现实的。”凌远搂着李熏然，让他靠着自己，“熏然，休息一会儿吧，别让你父亲发现你一晚上都没睡着。”

　　“我真的……没办法接受。”李熏然咬了咬嘴唇，“他还没退休……在我看来他真的一点都不老。”

　　“我知道。”凌远将手搭在李熏然的手背上，明明是夏天，李熏然的手居然是冰凉的，“我生母去世的时候我才刚成年，是肝病。那时候的我只能看着她慢慢死去，却毫无办法。”

　　李熏然没说话，抽了抽鼻子，点点头。

　　“还是睡一会儿吧，我陪着你。”凌远说。

　　李熏然本想和凌远说自己睡不着，但他无法拒绝对方的好意，于是顺从地阖上眼睑。

　　凌远的身上有着李熏然熟悉的气息，他慢慢放松下来，这个夜晚让他身心俱疲，没过多久就睡熟了。睡着前意识迷蒙的李熏然只记得，凌远一直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过。

　　

　　-tbc-

　　这章至少…凌院和然然之间没虐！应该还好……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