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裂痕

　　

　　  人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对于时间的概念是模糊的，李熏然觉得自己似乎只是靠着凌远休息了不到十五分钟，就被凌远叫醒了。

　　夏季天亮得早，迷迷糊糊的李熏然望了车窗外，已经天光大亮，而凌远告诉他，现在才六点多。他睡着的时间不算久，不到两个小时，可对于当了人形抱枕的凌远而言就不那么舒服了。

　　“哥，你还好吧？”李熏然问正在揉肩膀的凌远。

　　“还好。”凌远笑了笑，手指抚过李熏然的眼尾，“你这眼睛还是有点肿。”

　　“是吗？”李熏然按了按自己的眼睛，“可别被我爸发现了说道我。”

　　提起李局长，李熏然刚开朗些的面容又变得愁云惨雾起来。凌远捏了捏他的手臂，分散他的注意力：“要不要我在办公室给你备个冰袋，等等敷一敷眼睛？”

　　李熏然这才记起来等会儿还要带父亲去医院，他想了想说：“不用，哪有这么娇气。”

　　“那我们医院见。”凌远点点头，“你才是李局长的精神支柱，必须撑住了，懂吗？”

　　“懂的。”李熏然说着开了车门溜出去，回头跟凌远说，“我爸快醒了，我先回去。”

　　“回去吧。”凌远叹了口气，绕到驾驶座准备离开。

　　李熏然往楼梯口走出去一段，凌远刚发动车，他又跑回来拍凌远的车窗。

　　“怎么了？”凌远降下车窗问。

　　“现在还早，哥你要记得吃个早餐再上班，我说明白了吗？”李熏然说。

　　“说得很清楚。”凌远回答。

　　“别糊弄我，你吃没吃早餐脸色完全不一样的。”李熏然刻意拉着脸“警告”凌远。

　　“说得好像我真糊弄过你似的。”凌远一脸正直的抱怨了一句，随后提醒李熏然，“先回吧，过一会儿见。”

　　李熏然目送凌远离开，自己则去小区外边买了早餐上楼，他担心父亲已经起来，见他不在家里多想。他不会想到，几个小时后他与凌远会因为父亲的治疗方案起争执。

　　待李熏然回到家，李局长正巧刚睡醒，一出卧室门就看见李熏然拎着早餐进门。

　　“今天起得够早的。”李局长注意到儿子红肿的眼睛，却顾左右而言他，“平时休息不睡到日晒三竿，我都叫不动你。”

　　“这能一样吗？”李熏然调整好情绪，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一些，“等会儿我们还得出门不是。”

　　李局长一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点点头就去洗漱了。

　　“豆浆有点凉，我再热一下。”李熏然拎着两袋豆浆进了厨房还扯着嗓子跟李局长聊天，“过几天我买个豆浆机回来，晚上把黄豆泡好第二天好打，还能加点别的谷物，比买的豆浆好喝多了。”

　　“就图新鲜，能用上几次？”李局长作为老一辈人，对于豆浆机这种玩意不是特别感兴趣，也不觉得李熏然会有这个常心。

　　“哪有，一周总能用上两三次的。”李熏然反驳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局长没有点破李熏然究竟是在哪里用的豆浆机，但心里着实有些纠结——他儿子跟别人看来是已经同居了，却从没告诉过自己，不过听他的话还知道做早餐，对对方应该也不算太差，总觉得有悖常理。

　　也罢，孩子的事，随他去吧。李局长想着洗完脸出来问李熏然：“豆浆热好了吗？”

　　“好了好了，等我拿两个碗。”李熏然慌慌张张地关了火，从消毒柜里拿了碗筷送到餐厅。

　　他们父子一起吃饭的时间少，能一起吃早餐的时间就更少，现在真的可以说吃一次少一次了，于是两个人都更加珍惜起来，同时又后悔以前没有拿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对方。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来到第一医院，这次李局长过来做系统检查由凌远亲自陪同。医院上下以及李局长本人对此都不感到奇怪，每次医院出现比较敏感的病人一般都由凌远负责，凌远担心这些病人会影响其他医生的正常工作所以选择自己担着，但少数医生并不理解，甚至会觉得他们院长有心攀附权贵，只是见怪不怪了。

　　而李局长和凌远有过一面之缘，又因为李熏然受伤联系过几次，现在想来这位不苟言笑的院长对他们父子俩也算有心了。

　　至于其中缘由，凌远不说，李熏然暂时不敢说，李局长自然是猜不到的。

　　有院长亲自陪同，加上他们来得还算早，做完全部检查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凌远请李局长和李熏然在自己的办公室休息了一段时间，没过太久，加急了的检查报告就已经送到凌远的手上了。

　　因为李局长先前已经在别的医院做过检查，这次来第一医院做的检查就更有针对性，虽然出现误诊的几率小到几乎可以忽略，可从情感角度出发，凌远也不希望李熏然失去唯一的血亲。

　　然而检查报告一到手，这么点希望也破灭了。李局长的癌症已经发展到了第三阶段，癌细胞发生了转移扩散，可能真的是因为他之前身体十分强健，一期二期相关症状不明显，等李局长察觉到身体有恙需要做检查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

　　凌远拿着检查报告，手边还有些刚拍好的X光片，久久不能言语。

　　坐在李局长身边的李熏然看见凌远不甚明朗的神情，心慢慢沉了下去，他刚张嘴想叫一声哥，想起父亲还在边上，只得规规矩矩地称呼凌远为凌院长。

　　“凌院长，我爸他……”李熏然有些着急。

　　李局长在温宁已经听过医生的叙述，心里有底，也能接受事实，于是拍了拍李熏然，让他稍安勿躁。

　　“李局长。”凌远拿着检查报告，将自己的办公椅推到沙发边上，调低高度，在李家父子边上坐下，“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李局长认为是由我负责您后续的所有治疗，还是需要别的医生？”

　　“相信凌院长已经代表了第一医院的最高水平，给你添麻烦了。”李局长回答。

　　“不敢当，作为熏然的朋友，您是患者，也是长辈，没有添麻烦这种说法。”凌远说着视线总是有意无意掠过李熏然，“对于您的治疗，我已经有了一个粗略的方案，就是担心你们无法接受。”

　　话虽如此，凌远主要担心的主要还是李熏然。

　　“方案是怎么样的？”李熏然有些焦躁。

　　凌远双手交叠，搁在膝盖上。他看了李熏然一眼，后者立刻紧张了起来，这次凌远没有安抚他，毕竟李局长察言观色的能力绝不糟，在他面前想不露出马脚实属不易，他定了定神，以最有诚意的口吻说道：

　　“我的建议是，姑息治疗。”

　　李熏然歪了歪头，像是没有听懂。李局长没说什么，但凌远的建议和温宁那边要求立即手术截然相反。

　　“当癌症进展到第三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晚期，治愈已经没有可能了，希望您和熏然接受这个事实。”凌远说。

　　李熏然闻言望了望凌远，又看看自己父亲，似乎有点像发作，但还是理智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凌远何尝不知道现在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剜李熏然的心，可作为一位面对患者的医生，他又别无选择：“癌细胞已经扩散，这次检查我们在多个器官都发现了肿瘤，如果要动手术切除所有病变部分，抛开手术的成功率不说，术后康复也是个非常大的问题。”

　　李局长拍了拍李熏然攥着裤腿的手，想让他放松一些，然后示意凌远继续往下说。

　　“我个人认为，姑息治疗会比手术治疗更能保证您的生存质量，晚期癌症无法治愈，但癌症所带来的疼痛是可以控制的，想必李局长您也不希望从不就之后就一直躺在病床上直到……”

　　凌远还没说完，李熏然再也忍不住，打断了他：“不做手术，意思是要我爸等死吗？！”

　　“熏然！怎么说话的。”李局长训斥了自己儿子一句，转而向凌远道歉，“很抱歉凌院长，我儿子他只是暂时没办法接受。”

　　凌远摆摆手说：“没关系，我能理解，这种事不是谁都能接受的。”等他再看李熏然，对方已经执拗地把头偏向另一边，显然是难过坏了。

　　“熏然，你先去外边吧，我自己跟凌院长谈就好了。”李局长说。

　　李熏然不想离开，但最终还是被李局长劝到了走廊上。

　　“其实我是能接受凌院长的方案的。”李熏然离开后，李局长对凌远说道，“不过对于医生而言，病人动手术才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吧？”

　　“谢谢您的理解，其实就检查结果而言，您也是满足手术指征的，可明知无法治愈却给患者徒增痛苦，这种事我们一直以来都是竭力避免的。”凌远解释道。

　　“有凌院长这样的医生真是患者的幸运。”李局长笑了笑说。

　　“这样的医生还有很多。”凌远说，“有医德的医生都应该拒绝过度医疗，但有时候病人和家属会有些……误解。”

　　“我儿子那边，我会说服他。”李局长保证道，随后又问凌远，“不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凌远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控制得当，六个月左右。”

　　李局长眉头舒展，十分淡然：“足够了，这段时间还承蒙凌院长照顾。”

　　“那是我的职责所在。”凌远说，“这段时间您还要工作，治疗时间医院这边会配合您。”

　　“好的，局里还有些事，不能耽搁太久。”李局长说着站了起来，要离开了。

　　凌远将李局长送到办公室门口，李熏然正倚着墙等着，二人视线交汇的时候都觉得对方看起来有些陌生。李熏然脸色很难看，但父亲出来，他还是得强打起精神，不让对方担心。

　　父子俩乘电梯下了楼，又走出挺长一段距离，李局长才对李熏然说：“我打算接受凌院长的方案，放弃手术。”

　　“爸……”李熏然脑子一时半会儿也转不过弯来，还想劝劝李局长。

　　“你爸我年轻的时候吃过刀子挨过枪子，但其实还是有点怕上手术台的，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李局长拍拍李熏然的肩膀，“我还要回局里，你今天休息就别跟来了。”

　　“我送您回局里吧。”李熏然又跟了上去，今天他开了自己那辆白色的奥迪。

　　“你爸我还没到走不动的地步。”李局长说，“倒是你，一晚上没睡哭鼻子吧？眼睛肿成啥样了，回家睡个觉去。”

　　李局长向来做了决定就不容李熏然拒绝，自行打了车回局里，把李熏然一个人扔在了第一医院门口。当然如果他能预料到李熏然会跑回去找凌远问个明白，那么就会把李熏然一起带回公安局。

　　李熏然再一次撞进凌远办公室，距离他们父子俩离开还不到二十分钟。正巧凌远这天没有手术，手上也没有不稳定的病人，本来打算估摸着时间给李熏然打个电话开导他，没想到人家先过来找他了。

　　“熏然，我们谈谈。”凌远对李熏然说。

　　“我不接受这个治疗方案。”李熏然冷着脸说道，面对凌远他鲜少有这种不可爱的神情，但此时也无暇顾及凌远的想法了。

　　“姑息治疗只是不做手术，但不是什么都不做，如果你想知道详细的，我可以慢慢跟你解释。”凌远给李熏然倒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他却没有接过来。

　　李熏然觉得自己快爆炸了，他明明知道凌远没有任何过错，却不想听他解释，便胡搅蛮缠起来。

　　“如果我要坚持手术呢？我们家虽然不富裕，手术的费用还是出得起的。”李熏然说。

　　“熏然，这不是费用问题。”凌远几乎可以说是苦口婆心地解释，“动不动手术，结果都是一样的，何必让你父亲白挨这一刀？”

　　李熏然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人注定都是要死的，结果不也一样吗？”

　　凌远算是看明白了，李熏然就是想跟他闹腾发泄一下，但他还是需要照顾李熏然的情绪，因为他能理解即将失去亲人的恐惧：“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熏然质问道，或许是凌远看起来太过于冷静，让李熏然误以为凌远有些冷漠。

　　“这么说吧，动手术或者不动手术，你能和你父亲在一起的时间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凌远望着已经红了眼眶的李熏然说，“不动手术，他至少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可以走动，可以跟你在家生活，而动了手术他就只能一直躺在病床上。当初你受伤到完全恢复用了几个月？一开始刀口多痛忘记了？”

　　李熏然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可凌远不想让他继续犯浑了。

　　“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可你的孝心可能会让你父亲最后没有任何尊严的离开这个世界，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告诉我。”

　　“我没有……”李熏然盯着茶几上的玻璃杯，视线模糊了起来。

　　“你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凌远说，“别让你父亲到了这个时候还担心你。”

　　回答他的是李熏然的沉默。凌远不再逼迫他，倒是转身从办公室配备的小冰箱里拿出了一个冰袋，问李熏然：“要不要敷敷眼睛？”

　　“不了。”李熏然摇摇头，他想了想又问凌远，“我们的事，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凌远有些茫然，问：“什么事？”

　　“我们在一起这件事，我想……告诉我父亲。”李熏然说。其实他想的不仅仅是如此，若是凌远同意，他想让凌远认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谁知凌远想都不用想，直接了当的拒绝了李熏然：“给他添堵吗？”

　　“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在一起了呀？”李熏然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不该见见家长的吗？”

　　“熏然，我们毕竟和一般的情侣……不一样。”凌远努力让自己的话显得不那么伤人，“虽然我们能接受彼此，但社会风气还是相对保守的。”

　　听到“社会风气”这个词，李熏然有些绝望，也不知是对父亲的病，还是对凌远的态度。

　　“所以呢？”李熏然问。

　　短暂的停顿之后，凌远回答道：“熏然，你我都是成年人了，应该给彼此都留有一些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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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是文科生，医学常识等于零(ಥ_ಥ)随便看看就好啦

我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说他们绝对不会吵架，先来看来…锅碗瓢盆都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