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那个人”

　　

　　　短暂的停顿之后，凌远回答道：“熏然，你我都是成年人了，应该给彼此都留有一些余地。”

　　意思就是他们的关系见不得光，或许是暂时，也可能是永远。李熏然这回真的有些心寒了，他不喜欢凌远在感情问题上的理智，一点都不喜欢。

　　李熏然低下头不看凌远，十根漂亮的手指纠结在一起，指节泛着白。凌远也不言语，他知道李熏然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现实，而且自己也不应该给予对方难以实现的承诺。

　　“凌院长，对你来说，前途和颜面是不是比其他的东西都重要？”李熏然在心里比较着自己对凌远的各种称呼，最后选了最为生分的那一个。

　　李熏然从不认为凌远是个自私自利、沽名钓誉的人，所以他需要凌远否认自己所说的话，十分需要。

　　凌远明白李熏然的所思所想，可真的听见李熏然说出这句话，还是会有些难受。他的睫毛下意识地颤动着，硬生生地将从心底里泛起来的酸楚压抑了下去，神情显得相当冷峻。

　　“你想听真话吗？”凌远问。

　　“当、当然了。”李熏然一愣。

　　“对不起，熏然。”凌远捏了捏眉心，放下手后直视着李熏然说，“它们对我来说的确很重要。”

　　以往凌远有什么心事都瞒不过李熏然那双眼睛，这次不知道是他演技超常发挥还是李熏然过于慌乱，竟然完全没看出凌远说的是假话。

　　有些事凌远无法跟李熏然解释，别无选择，只能顺着李熏然的意思，让他误会自己。

　　“既然这样……”李熏然深吸一口气，“我会尊重你，不给你添麻烦。”

　　对李熏然来说，凌远是除却父亲，跟他最为亲近的人，于情于理他都不希望与凌远有什么龉龃。即使这句话一说出去就代表着他要一直跟身边所有人隐瞒着自己与凌远的关系，这很辛苦，也很令李熏然难过。

　　“熏然，委屈你了。”凌远的指尖划过李熏然的脸颊，李熏然状态不好，早晨出门脸胡须都忘记刮。

　　李熏然强打着精神冲着凌远笑了笑：“也没有，没有多委屈的。”

　　凌远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李熏然却抢在他之前站了起来说：“我先回去了，从昨天到现在有点累。”

　　说完李熏然没等凌远回答，就开了院长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他走得很快，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他无法在凌远的办公室多呆一秒，他担心再呆下去他就又要在凌远面前哭出来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凌远和李熏然好像回归了普通的医生与患者家属的身份，他们基本没有再私下联系——凌远总是忙于工作，而李熏然需要陪着父亲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偶尔李熏然也会想，若是当初不是自己主动，他和凌远真的不会有什么交集。不过绝大部分时间里，他是没有心力来思考与凌远之间的情感问题的，光是照顾父亲，就已经让他不堪重负了。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李局长还能够正常工作，晚上再和李熏然一起到医院来，而不论他们来得多晚，凌远总是在场的。后来癌细胞令人憎恨的凶恶面貌就显露出来，李局长不得不接受住院治疗，短短两三个月，竟然能让一个人不见分毫往日的神采。

　　局里照顾他们父子，给李熏然批了带薪长假，没有写限期。

　　照顾重病的至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当你知道对方再接受治疗，身体也是每况愈下的时候。这几个月来李熏然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只是希望父亲的情况必要比前一天更糟，可惜就连这个也是奢望。

　　李局长所在的病房里的病人换了不知道几茬，没有一个是病愈出院的。李熏然原本还会为他们的逝去而难过，后来就想，走了也好，不用再被病痛折磨了。

　　这段时间李局长昏睡的时间比之前长了不少，李熏然没有打扰他在药物作用下的睡眠，因为他清醒的时间里常常是疼痛着的。李熏然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李局长，在他短暂离开的时间里，最害怕的就是听到手机铃声，生怕是凌远联系他，告诉他自己父亲出了状况。

　　这个情形在他的梦境里出现过无数次，没有哪次不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能够平静地面对素不相识的人的死亡，但对象一旦换成了身边的任何一个，他都无法做到置身事外，何况现在濒临死亡的人是自己父亲。

　　压抑和恐惧盘踞在李熏然的心里，几个月下来让他几乎瘦脱了形，凌远看着都觉得心惊。

　　时至深秋，早晚有些冷了，这天凌远下了夜班，早晨在家里补眠，下午还需要回医院——李局长的病情不太稳定，他不放心把李熏然丢在医院里。本来凌远还想，下午回去的时候给李熏然带几件厚一些的衣服过去，没想到李熏然先回来了。

　　“哥，我把你吵醒了？”李熏然走进卧室，发现凌远已经起来了，于是问了一句。

　　“没有，正好醒了。”凌远望着李熏然，“回来拿衣服？”

　　“嗯，天气好像变冷了。”李熏然打开衣橱，发现自己的衣服都被凌远洗好熨平，和以往一样占了衣橱的半壁江山，他拿出了几件，叠好放进行李袋，没再说什么。

　　“歇一会儿再回去吧。”凌远注意到他眼底明显的青色，“你精神不太好。”

　　“这都是免不了的。”李熏然苦笑着说，“我爸一个人在医院我也……”

          就在这时，李熏然的手机突然闹腾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李熏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少跳了两拍，紧张得肌肉僵直，拍遍了身上的每一个口袋才找到了手机，慌慌张张地按下接听键。

　　“副队，我们来看局长了，你在哪儿呢？”宋林问。

　　“……我回家拿两件衣服。”李熏然回答道，原来是虚惊一场。

　　李熏然勉强和宋林说了几句，最后实在绷不住，按了挂断。

　　“熏然……”凌远没有多说什么，走过去揽住李熏然的肩膀。

　　李熏然靠在凌远的怀里半晌说：“哥，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凌远拍拍李熏然，希望他能够振作一些：“别这样，我陪你回医院。”

　　路上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倒不是他们无话可说，而是李熏然实在过于疲劳，刚坐到副驾驶座就睡着了，安全带扯在手里都没扣上。凌远凑过去为李熏然系好安全带，到了医院的底下停车场又让他多睡了十分钟，才把他叫醒，两个人一起上楼。

　　他们来到李局长的病房时，宋林他们已经和李局长聊了有一会儿了，这会儿正准备离开。李熏然将他们送到电梯门口，而凌远趁着这个空档给李局长简单地检查了一下身体，就连手背上留置针的位置也注意照看了。李局长的手十分凉，凌远还记得第一次和李局长握手的时候，他的手是温热而有力的，一经对比着实令人伤心。

　　“爸，今天你精神不错。”李熏然搬过椅子在病床前坐下，顺手从宋林他们带来的果篮里捞出一个火龙果问李局长，“要不要吃点水果？”

　　“不了，等会儿又不用吃午饭了。”李局长回答道，他身体不好，可清醒的时候眼睛十分有神，倒是李熏然看起来比较恍惚。

　　“好。”李熏然闻言，又把火龙果扔进了果篮里，自己则低头给李局长按摩起了手臂。天气冷了，经常挂瓶的那支胳膊通常也是冰凉冰凉的，偶尔手指还会抽筋。

　　“凌院长，今天您不是休息？”李局长对凌远笑了笑。

　　凌远没想到李局长会问起自己，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有本资料忘记拿，顺道过来看看您。”

　　“这段时间果然给凌院长你添了不少麻烦。”李局长说。

　　“哪儿的话，都是我应该做的。”凌远由衷表示。

　　李局长点点头，又转向了李熏然：“熏然啊，问你个事儿。”

　　“爸您说。”李熏然有些不明所以。

　　李局长拍了拍儿子的手背：“然然，你那个对象，爸爸还没见过呢。”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李熏然紧张了起来，他无意间扭头看了一眼凌远，而凌远这时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杵在那儿当人形立柱。

　　“还不让问了？”李局长反问他。

　　“不是……”李熏然握着李局长的手，低着头说，“他工作太忙了，没办法来看您。”

　　李局长看着李熏然，没言语。他没有回应，李熏然就慌张起来，忙不迭地说：“爸……对不起，对不起。”

　　“唉，你呀。”李局长见自己儿子又有要哭鼻子的趋势，只得安慰他，“我只是问问。”

　　“爸，我……”李熏然嚯地站起来，从果篮里随便拿了两个橘子说，“您还是吃点水果吧，我先拿去洗洗，很快就回来。”

　　待李熏然走远，李局长才哼笑着说：“凌院长，你看我这儿子，说谎想不让别人看出来都难。”

　　“熏然是个很诚实的人。”凌远说。

　　李局长眼睛里带着笑意，凌远毕竟和他不太熟悉，不然凌远就会知道，李局长只有在确认了某些事情时，才会有着这样的神情。

　　“凌院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李局长望着凌远，“那个人就是你，没错吧？”

　　

　　-tbc-

这章写得好痛苦。。。。。默默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