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偏差
半个月的假期说长不长，凌远还没来得及把李熏然养回原来的体重就到了年十六。李局长重病住院到离开人世的半年对于李熏然来说是一场严酷的折磨，他消瘦得厉害，一双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现在看来更加可观了，人也有些沉默了。
凌远知道，亲人离世造成的痛苦往往是十分长久的，很少有人能真正的“走出来”，只是将这些苦痛的记忆埋藏在心底里罢了。
这半个月来李熏然几乎哪儿都没去，凌远猜想他很难融入过年的欢乐气氛，与其强颜欢笑，倒不如呆在家里来得舒坦。
在李熏然看来，或许也只有凌远不会嫌弃愁眉苦脸的自己了。凌远自然是不会嫌弃李熏然的，相对的，他花了不少时间来陪伴对方，虽说不上卓有成效，但在看到李熏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发自内心的笑容的时候，凌远终于松了一口气。
年十六这天，李熏然抹黑起了床，在洗漱的时候为凌远准备了一杯热水以及挤好了牙膏的牙刷。紧接着他马不停蹄地奔向厨房，用了将近半个小时做好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早餐。
得益于李熏然的勤劳，凌远多睡了四十分钟。他笑着称赞了李熏然，后者只是眨了眨眼，笑得有些腼腆。
他们坐在一起，平平静静地分享完早餐，为对方穿上同款不同颜色的外套，便要奔向各自的工作地点了。凌远怕李熏然感冒，专门给他准备了一条驼色的羊绒围巾，系围巾的时候，李熏然微微低下头，半张脸都要埋在围巾和衣领之间，显得乖巧又温驯。
“准备好了吗？”凌远问他。
“又不是要上战场。”李熏然笑了起来，棕色的眼睛里有了往日的神采。
凌远没再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睑翻弄着李熏然的衣领。
“哥。”李熏然握住凌远的手腕，“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紧张？”
“你明白的。”凌远叹了口气，“这次你回去势必面对某些……变化，我无意提醒你什么，只是我不希望你因此被伤害。”
凌远不喜欢恶意揣测他人，可他还是对李熏然目前的处境感到忧虑，他失去了至亲、一个在别人看来对他工作有很大助力的上司、过长的假期已经让他出现了脱节，也不知道李熏然能不能很快适应。
“不用太担心我。”李熏然捏了捏凌远的手背，“我有心理准备的。”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凌远陈述道。
虽然凌远的语气四平八稳，一丁点儿煽情的意思就没有，李熏然还是有些眼热。他点了点头，笑着对凌远撒娇：“就知道哥最心疼我。”
“好。”凌远很想糊撸一下李熏然的头发，有碍于小警察抓了半天才搞定的发型，他还是忍住了，“我们该出门了。”
“现在还早。”李熏然推着凌远走到门边，压低了声音问，“凌院长不用实际行动鼓励我一下吗？”
凌远没招儿了，拉过李熏然，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亲他的嘴唇。
“就这样？”李熏然眨眨眼。
“等你下班回来，我们可以再‘深入’一下。”凌远拍了拍李熏然的肩膀，拧开门将他推了出去，“别迟到了。”
实际上李熏然现在稍微闹腾闹腾只是为了分散凌远的注意力，他不想凌远年后第一天就为了自己皱眉不展。
李熏然在停车场告别凌远，后者一再提醒他，如果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别自己憋着，李熏然觉得熨帖极了，笑着跟凌远保证了许多次才算完。
凌远家距离市局挺远，虽说李熏然算好了时间提早出门，到那的时候也是堪堪踩点。李熏然看了看时间，心想看来明天还得提前十五分钟出门。
这次复职很顺利，陈局长爽快地给李熏然的复职申请盖上了公章，又抓着他嘘寒问暖了十几分钟，这才放他回办公室。
半年下来李熏然队里并没有什么人事变动，但这天有些人中接受外派的还没有回来，加上几个出外勤的，办公室里冷清得很，倒是简瑶正等着他回来。
“瑶瑶。”李熏然喊了对方的小名。
“他们出门前嘱咐我，一定要跟你说声‘欢迎回来’。”简瑶笑起来还是像几年前的那个小姑娘，她说，“李副队，欢迎归队。”
李熏然的眼睛里带上了些许笑意，对简瑶敬了个礼。
“哦对，还有这个。”简瑶将手里的钥匙串儿递给李熏然，“那天落下的。”
“谢了，替我保管这么久。”李熏然说着将钥匙接过来，揣进口袋。
简瑶望着李熏然，还是没有问这是哪里的钥匙，她有种直觉，李熏然并不会如实回答自己的问题，索性不去问了。
由于李熏然休假过久，很多案件的进度他都跟不上了，简瑶将他们支队正在负责的案件资料交给了李熏然，让他尽快熟悉，之后再参与侦破工作。
“也别太着急。”简瑶说，“大家都知道你的情况，很理解的。”
李熏然认为自己并不需要他人的同情，可简瑶这番话也没什么差错，两人又是青梅竹马的好友，实在不好发作，只好安安静静地熟悉案件材料。
到了中午，在本市出外勤的几个小伙子回来了，办公室瞬间热闹了起来，他们闹了李熏然一会儿，异口同声地说他们的副队太瘦了，愣是拉着李熏然出去搓了一餐，席间最活泼的那一两个人吹牛吹得飞起，喝着椰子汁也跟喝了酒似的兴奋得不行，不过他们都很细心地回避了老局长相关的话题。
大家越是体贴，李熏然就越能感受到隔阂，他不希望自己表现得过于矫情，也就接受了大家的好意，可心里的失落感没有因此减少一分。
半年时间，足够大家淡忘李熏然是一个骄傲的人了 ，曾经他是，现在他依旧是。
除却李熏然的一丝不愉快，这顿饭吃得还算尽兴，李熏然爽快地结了账，领着这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回到队里。一行人在外虽闹，进了办公大楼就安静了下来，警察总要有点警察的样子。
在经过一支队的办公室时，他们听到了一段不太和谐的对话。
“今天二队的副队终于回来了。”
“说起来他这个假真挺久的，老局长的儿子就是不一样，像我们可能就没这么好命了。”
“好什么，现在老局长走了，他估计窜得就没那么快啦。”
“现在想来的确奇怪，二支队比他资历深的人不是没有，凭什么他没几年就当副队长了？”
二支队脾气比较火爆的队员当即就想踹门进一支队的办公室，却被眼神里写着不赞同的李熏然拉住了。
“别跟他们计较。”李熏然一手一个，把他们带离了一支队办公室的门口，“伤和气。”
“他们这么说副队你，你还想着和气不和气。”一个队员说，“他们凭啥这么说啊？”
“好了，多大事。”李熏然稍微安抚了一下他们的情绪，“真没什么，随他们说吧。”
队员们望着李熏然欲言又止，最后一个个叹着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稍作休息，准备开始下午的工作。
正如凌远所说，李熏然需要面对很多的“变化”。李熏然点开案件资料继续看，同时他决定，不会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带回他和凌远的家。
☆
一天下来，凌远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早晨在开科室会议时他甚至多次忘词，李睿看着他走神，表情有些复杂，韦天舒干脆用手肘顶了他两回。
好在例会上没什么大事，凌远听过主要人员的汇报后稍微总结了一下就宣布散会，大伙看了看时间，比以往的例会结束要早了二十分钟，简直喜大普奔。
全医院上下没有哪个人比他们的凌院长更靠谱，当凌远心不在焉的时候自然是不会有人来关心他是不是有什么难处的，毕竟如果有什么事凌远都解决不了，那他们就更无能为力了。
下午凌远有一台手术，病人的情况稍微有些复杂，不过类似的手术凌远做过许多台，也不是太困难。在确认病灶已经完全摘除后凌远先行离开了手术室，在休息室凌远给李熏然发了一条短信，说是会早一些回家。
李熏然在大约十分钟后回复说他也会尽量早些回去。
凌远将那条十来个字的短信看了又看，总想再对李熏然说点什么，又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关心过度，于是握着手机走出了手术室。
在凌远穿过连接着住院大楼和门诊大楼的走廊时，他遇见了一个还算熟悉的人。
是凌欢的好朋友林佳佳。
此时的林佳佳拿着一沓单子，有些茫然地站在门诊大厅里，一看就是遇到了一些问题。凌远本没有什么多管闲事的心情，只是想起凌欢还在手术室里，肯定不能中途溜号帮助自己的好友，凌远只好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凌院长。”林佳佳见到凌远多少有些拘谨，对凌远微微躬身。
“有什么难处吗？”凌远没有过多跟对方寒暄，单刀直入。
“我带我母亲过来做检查，要跑的地方有点多……”林佳佳不太好意思地说，“有点晕。”
“欢欢现在正在手术室。”凌远说着将林佳佳带到门诊部的总护士站，“不知道科室的具体地点可以问她们。”
“好的。”林佳佳有些抱歉地笑了笑，“麻烦凌院长了。”
“哪的话。”凌远摆摆手，“你是欢欢最好的朋友了。”
林佳佳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茬，笑着跟大忙人凌院长告别。
这一段小插曲凌远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过了个把小时他几乎要忘记自己这天还跟妹妹的朋友说过几句话，倒是吩咐了后勤部门准备一份各科室的具体分布的小册子，打算以后在医院发放。
直到下班时间凌欢来办公室找他。
“哥。”凌欢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凌远办公室的大门，就推开门溜了进来。
“什么事？”凌远脱下白大褂换上大衣，“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了。”
“有事有事。”凌欢赶忙扒拉住自家二哥的衣袖，“今天我要连个夜班，您帮我把佳佳和她妈妈捎回去呗？”
又来。凌远觉得有些头痛，这是谁的主意，那还真不好说。
“她们还在医院？”凌远反问道，“似乎也不太顺路，要不我帮她们叫个车？”
“哥~~”凌欢眼见着凌远要拒绝自己的要求，赶紧粘着对方，“我刚才还跟阿姨打包票来着……”
话说到这个地步，凌远也不好让自己妹妹难堪，只能答应下来。凌欢高兴得搂着凌远转了两圈，险些没让不惑之年的凌院长闪到腰。
在撵走凌欢后，凌远从地下车库提了车，回到医院正门“捎”上了林佳佳母女二人，林佳佳的家和凌远家可以说是两个方向，离得也有些远，一来一去总要近一个小时，先前凌远还向李熏然说会早点回家，这样一折腾估计比李熏然回来还晚，心情有些不太美妙。
林佳佳是个教师，察言观色的本事总是有的，一路上没有怎么打扰凌远，到家的时候一再和他道谢，倒是让凌远有些不好意思。
处于医生的职业病使然，凌远看了看林母的检查报告，详细地和林佳佳说了一下林母的情况，将来生活中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按理说两个人交流到这个地步总会相互留个联系方式，但凌远和林佳佳都很注意，丝毫没有越线的趋势。
等凌远驱车离开，林母问自己的女儿道：“佳佳，凌院长现在……是不是还单着呢？”
“妈，您都在想些什么呢。”林佳佳觉得有些尴尬，小声地对妈妈说，“人家凌院长是不是单身关我们什么事，他真想找个人，什么样的找不到呀……”
“再怎么厉害，那都是二婚头了。”林母拍拍自己女儿的手背，“你也快三十的人了，你就给我一个准话，喜不喜欢人家凌院长？”
林佳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还好吧。”
☆
凌远在回来的路上给李熏然带了一小箱车厘子，他很少在回家中途临时起意要买点什么，想来大概是为了弥补晚归的缺憾。
等他到家，李熏然自然是已经回来了，而且菜都炒了一半了。
“回来晚了。”凌远对李熏然说。
“事儿多吧？”李熏然冲着凌远一笑，颇有些没心没肺的样子。
“熏然大宝贝儿。”凌远脱下大衣，对李熏然张开双臂，“过来让我抱一下吧。”
“哎。”李熏然笑着走向凌远，搂了搂他的腰，问道，“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凌远拍了拍他的背，“就是在想你今天过得好不好。”
“真挺好的，队里的小混蛋们狠狠宰了我一顿。”李熏然说，“下次得带他们去吃自助，保准吃到老板哭着退我们餐费。”
凌远被李熏然说道得总算乐呵了些，两个人腻歪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这还没吃饭。可当他们走到餐厅的时候，凌远才想起来买的那箱车厘子还在副驾驶座扔着呢。
“给我买的呀？”李熏然可开心了，他给凌远盛了碗汤让他先暖暖胃，“那我去取，你就别走动了。”
凌远对此没有什么异议，李熏然便拿了凌远的车钥匙下了楼。李熏然乘电梯来到车库，分分钟就找到了凌远的车，取出了那箱被困在副驾驶座上的车厘子。
他哼着歌看了看那箱车厘子，又翻出打印的小票瞅了瞅，嗯……价格挺贵，像是凌远喜欢买的水果。李熏然无意间扫了一眼小票的抬头，他对这家水果店有些印象，不是连锁店，也不在第一医院到凌远家的必经之路上。
李熏然不觉得凌远会专程开车到近十公里外的水果店抱一箱车厘子回来，那么究竟是什么事会让他舍近求远？
职业病一发作就不太好收敛。李熏然重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看了看，很快他就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找到了一根长头发。
凌远前两天刚把车拿去保养过，车内也做过彻底清理，所以这根长发的出现多少有些可疑。
这不是什么案件的物证，李熏然将那根头发捡了起来，对着停车场的灯光观察片刻。如果这根头发属于一位女性，那么大概是在胸口的长度，发尾微卷，有做过卷发。
而李熏然所知的，跟凌远有频繁接触的女性中没有哪一个是卷发。
所以这根头发属于谁？
-tbc-
时隔好几个月的更新，还有人记得这篇文吗_(:з」∠)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