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下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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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却那两个凶猛的吻，杜见锋和范川再也没有任何亲密行为，绝大部分的原因是当时杜见锋受伤，范川忙于照顾他，很小一部分则是由于两个人虽互通了心意，却不知道还能怎样。

        在他们遇到并稀罕对方之前，他们俩对于按部就班的娶妻生子并不抵触，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谁告诉他们要是喜欢的人是同性该如何是好。

        杜见锋受了伤，前几天根本无法行走，稍微好些了也必须拄着双拐，与此同时，他们的队伍依旧在日夜兼程赶往济南，这段无法避免战事的旅程着实令人苦不堪言。

        范川跟着杜见锋的队伍，几个月下来整个人瘦下来一大圈儿，武装带往腰上一扎，感觉两只手就能扣住他的腰，好在他足够挺拔，像是一棵静静扎根在湖水边的白杨树。人是晒得有些黑了，那双好看的圆眼睛倒是没什么变化，清澈明亮，完全没有因为目睹过多的死亡而变得浑浊。

         杜见锋觉得，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除却对他人的苦难无动于衷的冷血动物，剩下的都是内心足够坚强的、天生的勇士。  

        在战场上，无论是谁都无法置身事外，杜见锋和范川都很难避免受伤，所幸都只是受点皮肉之苦，再也没出现伤及性命的情况。范川跟着杜见锋，两个人看着对方身上的伤口愈合，然后在下一场战斗中又挂了彩，周而复始，两个大男人慢慢没了脾气。

         能活下来就好。

        随着时间推移，在枣庄时还是深冬，当他们在莱芜与济南的边界游走时已至初夏，天不算太热，仍是山花浪漫的好时节。

       前一天队伍在山间安营扎寨整理整顿，杜见锋难得有了喘息的时间，蜷在帐篷里睡了个踏实的午觉，醒来时范川喂马归来，腿上搁着一捧不知名的蓝色小花和几根青色的茅草，正坐在他身边编着什么玩意，阳光斜斜地照进帐篷里，为范川笼上了毛绒绒的金边。

        杜见锋见他认真，虽有些好奇，却并不过问，只是凑过去看了看。

        范川一边耳朵动了动，察觉到了杜见锋的动静，他淡淡地看了边上的人一眼，抓过杜见锋的手，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杜见锋本能地就想收回手，很快又觉得范川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腿而已，有什么摸不得的？就大大方方地让手掌僵在了对方的膝盖上。

        “在我老家，娶姑娘过门前，要送一套金首饰当聘礼。”范川说着，“再不济也得有个金戒指什么的是吧？不然姑娘可是不愿意出嫁的。”

        杜见锋一头雾水：“你跟老子说这个做什么？”

        “我是说啊，”范川重重地拍了几下杜见锋搁在自己腿上的手，说着说着就笑了，“战时情况特殊，您就将就一下吧。”

        杜见锋盯着范川被阳光晃成了金色的睫毛和秀挺的鼻梁，深深觉得这小子也许是被他那匹牛逼大发了的黄骠马给踢傻了。

        正在他发呆的时候，范川执了杜见锋的手，把掌心里做好的小玩意套在了杜见锋的手指根。

        杜见锋狐疑地抽回了手，看见了上边的东西，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是五个茅草编成的指环，每个都有些不同，比如大拇指上的这个像个扳指，无名指上的点缀着三朵蓝色的小花。

        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对范川说：“手挺巧，可你这也太凑合了。”

        范川歪着脑袋瞅着杜见锋，挑了挑眉毛问：“那你……？”

        “我什么？”杜见锋反问。

        “没什么。”范川握了一把杜见锋的手，“你高兴就好。”

         杜见锋觉着范川抢了自己的台词。

         这个下午，两个人猫在帐篷里，一个做手工，另一个就呆呆看着，最后那些个戒指项链花环全穿戴在了杜见锋的身上，两个人头顶着头乐了挺长的一段时间，再把那些玩意一件一件取下来，搁在摊着地图的桌子上。

        第二天杜见锋再看，那些用来点缀的花朵已经枯萎了，只剩下了灰暗的一抹蓝。

       这本是个正常现象，离开了枝干的花朵是好看不了多久的，可杜见锋就是从这几朵凋零的小花里咂摸出了几分不祥的意思。

       如今他们可以算是即将兵临城下，据前线的情报，日军近几个月仍在集结，大有要死死盘踞在济南这座大城市里的势头，他们的武器先进，想来即使这次他们与国民军合作即使能拿下这座城池，伤亡数字绝对也是惨烈的。更何况杜见锋就是从国民军出来的，深知高层的腐/败，这个时候估计上边还忙着勾心斗角，即使国民军的一线将领士兵仍抱着救国的念头，杜见锋依旧认为这支“正规军”多半是靠不住的。

        而自己这支队伍，当前人数看似可观，但从正规军校党校出来的人实在太少，想要避免无谓的牺牲都有些困难，一旦他们成为抗击日军的主要力量，说是以卵击石也不为过。

        杜见锋不怕死，对于一个军人，马革裹尸不是最坏的结局。

        他不能否认的是，自己现在很显然对某个人有私心。

        从前他想，他杜见锋能死，参与抗日的人都可以为了他们积贫积弱的国家去死，然而事到如今，他却认为，倘若有一天不能再见到范川那双漂亮的黑眼睛，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他不想让范川死——或者说，想尽力不让范川死在自己前头。可只要范川跟自己在一起，这就是一件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杜见锋知道，范川就算拼了他自己那条小命，也会尽量护自己一个周全。

       就像上次范川想方设法让马驮着他到安全的地方一样。

       不论是范川还是杜见锋，也不可能在每次遇险时都奇迹般的化险为夷。

       杜见锋一宿没睡，在黎明前终于下定决心，让范川回枣庄等自己，现在枣庄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根据地，很安全。

        第二天早晨他把范川叫过来，跟他说了自己的担心，以及决定。

        “明天部队开拔，我想让你和重伤员一起返回枣庄，你就当执行护卫任务了吧。”杜见锋对范川说道。

        “我这一回枣庄，还回得来么？”范川不是傻子，很快就明白了杜见锋的真实意愿。

        “不要回来了。”杜见锋痛苦地闭了闭眼。

         范川撑着桌子，眼神直勾勾的恨不能把杜见锋的脑壳穿个孔，好看看对方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或者干脆脑子就变成豆腐脑了，他骂道：“杜见锋，你真他妈的是个浑蛋，你想让爷当逃兵，爷爷我还不愿意呢！”

         被不同的人骂了八百次浑蛋的杜见锋已经练就一身钢筋铁骨，感觉不痛不痒的，只是说：“怎恁说是逃兵呢？这叫护卫任务。”

         范川的表情有些狰狞，他说：“这种保命的护卫任务，你想让谁去就让谁去吧，反正我不去。”

        范川凶，杜见锋比他更凶，他嚯地一下站起来，揪住范川的衣襟，差点把人从桌子那边扯了过来，他说：“我不管你愿不愿意，明天一早你就给老子滚回枣庄，要是我还看见你混在这支队伍里，我就剥了你这身军皮，再找几个人把你押回去。”

         范川瞪着杜见锋，嘴唇微微颤动着，没一会儿眼眶便红了起来，像是快哭了：“杜见锋，别逼我离开你。”

         杜见锋明白范川的委屈，慢慢放开对方，再潦草地抚平范川胸口的褶皱：“不是逼你，这是命令。”

        “好，我知道了。”范川低下头，一颗泪珠不受控制地砸落下来，他有些狼狈地擦了擦眼睛，对杜见锋说，“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走。”

          杜见锋毫不存疑，声音跟着变得柔和：“在枣庄等我。”

          范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很勉强地笑了笑：“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你去吧。”杜见锋说。

         杜见锋并不觉得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但还是很自私的希望范川能在安全的地方等待自己归来。

        范川走出门时，脊背依然是挺直的，他在门口忽然回过身，喊了杜见锋一声。

        “怎么了？”杜见锋问。

         “没什么，只是想说，”范川笑道，“你的名字虽然不太吉利，我倒是挺喜欢的。”

        杜见锋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等范川离开，他还在心里嘀咕，想称赞自己的名字为什么还要说它不吉利。

        如果他知道，自从这个早上后，他这辈子再也没能见到范川哪怕一面，肯定不会在那个时候想这些有的没的。

        当天晚上，谁也没有见到范川，马厩里的黄骠马也跟着不翼而飞。杜见锋手底下的几个团长认为范川叛逃，或者根本就是日伪方面派来的特务，强烈要求要通知各部搜捕范川。

       杜见锋制止了他们，并说等第二天早晨再说。

       不过他还是临时修改了作战计划。

       第二天破晓之时，黄骠马独自归来，脖子上满是嘀嗒的汗水，将金色的毛发染成了深色。杜见锋被战士叫醒，亲自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找到了一封信，以及一把没有子弹的手枪。

       这支枪就是先前被范川摸走的勃朗宁。

      杜见锋蹙着眉，将信封撕开，信纸递给了闻讯赶来的李光。这封信自然不是范川写给杜见锋的，而是目前驻扎于泰安的另一个师长写给他们的，简单来说整封信就是在感谢杜见锋所在部队将范川这个在使用枪械方面奇才让给了自己这方。

       范川就是吃准了杜见锋拉不下脸来跟那边要人，当然，即使杜见锋拉得下来脸，他身边的人也会阻止他。

       杜见锋看着自己的枪，它在范川手里被保养得很好，枪体闪动着金属的冷光，杜见锋卸下弹夹，将子弹一颗一颗装了进去，这时候他明白了。

      范川不会等他，只会跟他分道扬镳。

      因为范川永远都不是个需要他保护的懦夫。

      永远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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